刘姥姥与雨果
最近看到一项网络调查，说是现在年轻人中最不喜欢读的文学作品中红楼梦名列前茅。这其实也正常。读红楼梦确实要有一定的阅历的人，才更能体会到其中的意味。不过我还是建议年轻人不妨硬着头皮读一遍红楼，感觉好与不好无所谓，等到三十岁、五十岁、七十岁时各再读一遍，你的体会绝对不一样。
我记得我读红楼梦时，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十七、八岁的时候，那时是喜欢读经典的时代。那时也没什么特殊想法，只要是名著，不管国内的或是国外的都要读一读。当时我也分不清什么曹雪芹、高鹗，也看不出前八十回和后四十回有什么不同。只是觉得书中人物多、诗词歌赋多。现在想来，当时书中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人物，一个是秦可卿、一个是刘姥姥。
书中对秦可卿的描写确实有些不同寻常。作者似乎刻意要把这个人物写的与众不同，生怕读者注意不到这个人物的特殊性似的。这一点作者确实成功了。后来我才知道，现代一些研究红楼梦的专家还专门推测出，秦可卿暗指的是某个历史人物。从相貌上说，既像黛玉又像宝钗。言谈举止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有大视野，深谋远虑。高出书中其他人物一筹。
“皇上家还有三门子穷亲戚”。红楼梦里的主角无疑是豪门大院内的王公贵族、夫人小姐、管家丫鬟。但作者也没落下天下占大多数的最底层民众。他们的代表人物就是刘姥姥。可就是这个刘姥姥，作者把她写的异彩非常。书中刘姥姥绝不是无足轻重的角色，她的每次出场动静都不小。
红楼梦全书总体的基调是阴郁的和不安的。虽然书中描写了许多喜庆欢乐的场景，但每次欢笑的过程中，似乎总有一丝不祥的旋律掠过。唯有一次，大家可以开怀大笑，毫无思想负担的笑，这是刘姥姥带来的。太太夫人小姐丫鬟的笑无疑有嘲笑、耻笑的意味。。。。作者似乎在说，你们先别忙嘲笑，，你们的后代将来的生存问题还指望着这个老太太呢！
作者无疑对刘姥姥是有所偏爱的。“拔根汗毛都比自己腰粗”，虽然是攀高枝，但她不掩饰，实话实说。在作者笔下这位老太太心底善良、勤劳豁达、知足常乐、知恩图报。
同时，作者也是爱憎分明的。对封建官场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对王公贵族的腐化堕落、骄奢淫逸；对管家奴才、市井无赖的隔岸观火、欺上瞒下、欺软怕硬、落井下石等等行为进行了激烈的批判。
红楼梦作者作为封建贵族出身，对封建仕途经济、封建专制社会，以及封建专制社会下的人性进行了深刻的批判和反思，而且是有批判有自我批判。虽然这些批判和反思很多事采用隐喻的形式，但并不是封建党争那种心胸狭隘，指桑骂槐、自私自利的隐喻。这在整个中国封建社会是极其罕见和难能可贵的。
红楼梦作者在中国封建历史上凤毛麟角。纵观西方文学历史，情况恰恰相反。文学作品反映社会现实，社会批判、反思的作家比比皆是。而且这些作家大都是贵族或富裕阶层，比如莎士比亚、歌德、托尔斯泰、巴尔扎克、普希金、雨果等等。而狄更斯这种出身贫寒的作家却像凤毛麟角了。
看来西方社会历史上贵族阶层享有优先受教育的权利。而且文学创作还是有钱和有闲阶层人士从事的职业。现代社会，人人受教育，人人劳动，作家要想养活自己就要考虑作品的商业价值，难怪现在所谓的经典不多了。这话扯远了。
我发现西方社会这些经典作家，虽然多为贵族出身，其作品大都有对社会、人性的探究、反思、批判。这是有传统的。究其原因是多方面的，有人说是西方宗教中的救世情节。我想大概还有早期历史中的骑士精神。这些西方贵族并不惜命，为了荣誉什么锦衣玉食都可以不考虑，可以拼命、决斗。虽然后来公认决斗过于野蛮、疯狂，但是有这样的历史。后来，堂吉诃德甚至感叹，人们的骑士精神不再了。
总之，这些西方贵族作家有社会批判的传统。做的最极端的是托尔斯泰，他有一种负罪感，凭什么自己生来就是贵族，衣食无忧，那些农奴生就苦难？他甚至同情和支持革命者。
所以说西方历史上社会变革主要是由贵族中的精英创立的理论为基础进行的。而中国的历史变革主要是由于腐败和强权政治，底层民众生活所迫、被动的、通过暴力进行的。一旦暴力成功又回到了原点，成功者成了皇族、贵族，知识分子无论出身高低，只有做官一条出路，一旦做官成功，，对上是奴才，对下是贵族，一切学问都是为封建政权服务的。
由红楼梦我想到了雨果。雨果的作品爱憎分明。他认为像冉阿让这样，虽然生活所迫，有着不光彩的过去，但通过心灵的升华，通过艰苦卓绝的努力，有所成就。虽然不被封建社会接受，但雨果认为，冉阿让可算得上是真正的贵族。在大革命时期，雨果歌颂了那些敢于牺牲，冲锋在前的人，而对民众中人性的阴暗面提出了尖锐批评。
曹雪芹生活在十八世纪末，雨果生活在十九世纪初，相距不过数十年。当时的西方社会，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已经较全面的发展，这一点我们可以从雨果的作品中看到。而曹雪芹还生活在封建的农耕文明社会。当时的西方已经对中国有所了解，，而曹雪芹除了知道一些把玩的物件是从外藩进贡而来的之外，对西方文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可以说，曹雪芹和雨果生活在两条平行线上。但我们可以看出，两个人对社会、对人性的观察和思考有相近和相通之处。
二○○三年十月三十一日